「面对父亲」，可能是很多同志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。

也许你能想象向母亲出柜时的样子，但父亲们会经历什么？他们会是什么反应？会苦恼什么？苦恼又会向谁说？你可能没有想过，或者是不敢去想。

在父亲节这一天，我们和两位父亲聊了聊。

「不痛苦是不可能的，谁不想抱孙子呢」

「哎，」这是刘祖光在对话时，说的最多的一个字。还有一句则是，「你说不痛苦？那是不可能的。谁不想抱孙子呢。」

刘祖光今年60岁，广西南宁人，操着一口浓重「南普话」的他，是一家工厂的工人，妻子在十年前就已经退休。从他的名字不难看出，他生于一个传统观念刻在骨子里的家族，而作为家族中的长兄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早日结婚，快点见到儿媳、抱上孙子。

「谈对象没有？」「今年能不能带个女孩回来？」「过年能不能让老爸高兴高兴？」2016年春节前，刘祖光一如既往的对儿子催婚，说着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年的话。

那年刚好30岁的儿子与往年的搪塞躲闪不同，他对刘祖光说，「爸、妈，等过了年，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。」

到了3月，在南宁的一家工厂做办公室文员的儿子回到家中过周末。「那天我们都很高兴，我就问他，你说的交代呢，现在年也过了。」

刘祖光的话音刚落，儿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，转眼就变了脸色。他想了想，对刘祖光说，「我告诉你们，你们肯定不高兴，你们肯定会生气。」

刘祖光疑惑极了，「怎么回事？女孩子离过婚？身体有残疾？还是带着小孩子？」他越说，孩子的脸色越难看，委屈极了，说，「我不喜欢女孩子。」

刘祖光以为自己听错了，问到，「从小到大都没有吗？不是也和女孩子玩得挺好吗？」儿子流着眼泪说，「一码归一码，谈感情不是一回事的。」

刘祖光一下就懵了，他告诉淡蓝，那一刻的感受是失落，因为他想到如果孩子是同性恋，就没有儿媳了，没有儿媳也就没有孙子了。於是他瘫坐在沙发上，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接下来的三天，对刘祖光和他的爱人而言，是暗无天日的三天，「我们夫妻两个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，因为你没有办法跟别人说。」

实际上，在儿子向父母出柜后，紧接着就在微信上向他们推送了诸多文章和资料。而刘祖光和爱人，也在失落和难过中，试着去阅读和了解。

「我绝对不会带他去医院，正常人去医院干嘛去？」刘祖光告诉淡蓝，「我的儿子是在我身边长大的，他从小到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，他又不是什么怪物。」刘祖光告诉自己，「先接受下来去，再去慢慢了解。」

在接下来的两天里，刘祖光在下班后会通过电脑上网查找资料，他了解到，同性恋不是病，只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性倾向。

他一边了解，一边想到，儿子的懂事孝顺、聪明好学，他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责怪儿子的，也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
很快，作为父亲的担当让他放下了感性，也放下了对于抱孙子的执念。与此同时，他开始担心儿子。他开始担心亲戚向儿子催婚，担心儿子要在家人面前面对和伪装。

「我们这边小地方，亲戚天天来来往往，孩子结婚这些事今天问明天说的，」刘祖光决定，为了不让这件事给家人和孩子更多的痛苦，「干脆就一次性说明，免得他们天天问。」

在儿子出柜的第十天，刘祖光召集了家族十几口同辈人，「我儿子的婚事，你们以后不要着急了，不要催他了，不要再提了。」亲戚们听了很着急，刘祖光只能说，「他不接受女孩子，只能走这条路，没办法。」

很幸运，刘祖光是一位强势的父亲，也是一位通达的父亲，「我们刘家就一个儿子，就一个独苗，压力不大那是不可能的。但是你有什么办法呢？他也没做错什么。我做父亲的责任也都尽到了。不看开怎么办呢。」

刘祖光没有骗人，他的确看得开，他也知道通过目前的科学技术能够让他抱上一个亲孙子，但刘祖光说，「让我花那几十万我还不如和老婆去旅游，带孙子还麻烦。」

「我突然就好心疼他，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心疼」

「我突然就好心疼他，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心疼，」2017年春节，张尚赫的儿子向他出柜，他说，在听到那个字眼时，他的脑子就像「开了缝似的」，恍然大悟。

张尚赫是山东潍坊人，是一位严格的父亲。对待儿子，他更多的是不苟言笑和言语管教。如今，他的儿子已经32岁，从事着体面的工作，并处于事业上升期。

令他着急的是，眼看着儿子岁数一天天增长，却迟迟未听到儿子谈对象的消息，更不见带姑娘回家。

2017年，春节，在儿子又一次推掉了他与妻子二人安排的相亲后，张尚赫耐不住了。「我一拍桌子，就说你同意不同意无所谓，找个日子马上就结婚，就跟这个人，你来执行就行了。」张尚赫告诉淡蓝，他的这个一反常态的举动着实吓坏了儿子。

一直以来，张尚赫看在眼里，着急在心里。碍于面子，他会让妻子去承担催婚的角色。他的这次爆发，被儿子视为最后通牒。

那天晚上，张尚赫像以往一样在家中看电视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。吃完饭后，儿子和妻子为何迟迟不从公园回来？他一看时间，竟已过去了三个小时。

晚上十一点，妻儿回家，但在他打开门的一刻便知道有什么情况。因为儿子没和他打招呼，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屋内，而爱人则眼睛通红的抽泣着。

「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是不是孩子有病啊？」这是张尚赫的第一反应，随后，妻子关上了电视，将他拉到屋内，带着哭腔说，「你的孩子是个同性恋。」

张尚赫的妻子告诉他，他和儿子刚刚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，儿子便「哇哇的哭」。他有勇气向妈妈出柜，但却没有勇气直面父亲，「爸爸怎么办？怎么跟爸爸说？怕爸爸不接受。」

「原来是这样啊！」张尚赫说，当他听到这句话时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「突然好心疼他，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心疼。」 紧接着，他意识到，无论如何，要先稳住自己，更要稳住自己的爱人，于是便开始安慰妻子，「我们不要着急，我们先搞清楚怎么回事。」

那一晚，妻子彻夜未眠。张尚赫回忆，关于孩子是同性恋这件事，他是用一瞬间接受的。在那一瞬间之后，他想的全都是怎样让爱人平复心情，以及孩子的未来该怎么办。

第二天天亮后，张尚赫与妻儿坐在沙发上。儿子怕他们不相信他说的，进一步向他们解释了有关同性恋的相关知识和信息，并推给个他们夫妻俩一个由同性恋者家人建立的微信群。

「其实我是开放开明的，也是有童心的，我只是对孩子的时候古板。」张尚赫说，孩子的恐惧和害怕令他心疼，他心疼孩子在家的如履薄冰，心疼孩子在亲人面前也不能真实的吐露心声。他说，「如果能从头来的话，我一定会给他更多的陪伴、更多的笑脸和真诚的互动。」

虽然张尚赫很快就接受了孩子，但他也很快意识到了烦恼。

「孩子出柜了，我们进柜子了。」

虽然如何向家人和亲朋解释让张尚赫倍感压力，但他向儿子的姥姥说明情况时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，姥姥的第一反应竟同样是心疼，而且是心疼张尚赫夫妻俩，怕他们想不开；哥哥的第一反应是「得治」，但也很快对同性恋有了更正确的认知。

如今，距离儿子出柜已经将近两年，张尚赫说，也有人觉得他是在伤害孩子，建议他带孩子去治病，但张尚赫坚持认为，「每个人的层次不一样，同性恋不是病，要我说，孩子早就应该说。」

最后

听了上面的故事，你也许会被感动，被鼓舞，但你或许有所不知，又有多少位父亲拒绝了对话邀请。

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，如果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一样的，那在一些父母眼中，支持孩子「做自己」是爱，在另一些父母眼中，帮助孩子「变回正常」才是爱。

不得不说，我们走出柜子的时候，就是父母走进柜子的时候。正如一位同志父亲的忠告，「如果出柜，请务必做到经济独立」。

也正如我们希望父母能坦然接受我们是同志一样，我们也要做好准备，坦然接受他们的「不能接受」。